一辆皮卡

中土仓库。

【泉花/花泉】他知道

哭唧唧QAQ

Clover over Dover:

*他俩性格和以往设定稍有不同。


格洛芬德尔要重返中土了。

生前名叫埃克西利昂的亡魂无声地消化着这一信息,平静得像任何一个活着的精灵可能做到的那样。

他知道他绝不会有这一天。他们的命运终将停止纠缠不清,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格洛芬德尔。格洛芬德尔。劳瑞芬迪尔。他并不知道……

重获肉身的精灵很快来与他道别,灿烂金发照亮了那墓室般凄惨的厅堂。埃克西利昂能看见他,能听见他说话,他却不能。只有亡灵才能和亡灵交流,还有维拉。尽管如此,格洛芬德尔还是停在属于埃克西利昂的那块织物前,沉默片刻后,伸手触摸了它。

埃克西利昂感觉到他温暖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脸,只是感觉而已。甚至可能只是他希望如此。他还希望持续得久一点。

格洛芬德尔小心翼翼地抚着织锦上华美的图案,露出微笑。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是这空寂之厅里唯一来自生者的声响。

“我要回去了,但你想必已经知道了吧。以后也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你了。”

无声无息。虽然就算埃克西利昂能够开口,他大概也会保持沉默。他话很少。此时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面前的精灵,唯一的愿望只是他晚一些离开,再多说些什么,让他将他看得再久一些。毕竟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这只能是。

格洛芬德尔的微笑渐渐隐去,显得无措而悲哀。埃克西利昂不熟悉这种表情,记忆里仅有的几次,他自己的情绪也一塌糊涂,根本不能给予安慰。他从没能好好地照顾格洛芬德尔。一次都没有。

金发精灵继续轻抚着无生命的织物,似乎欲言又止。埃克西利昂则努力感受着那虚幻的触碰,神思恍惚,无法自控。那是他生前从未得到过的,哪怕一次。尽管他的渴望是那么深,爱意那么沉。

可格洛芬德尔不知道……

“你早晚会听说,但我还是想亲自告诉你……他们已经承诺我了,会赐你重生,只待我平安返回便可实现……”

“所以我会等你。或者,该是你等着我?”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感觉……但我对你……这些年以来……Aeg,其实我也……也……我一直都……”

像是一线阳光穿透无边黑暗,灵魂仿佛重获自由,却被迎面而来过于耀眼的光激得扑簌震动。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他知道。

埃克西利昂几乎不敢相信所听到的语句。虽然格洛芬德尔并没能把话说完,嗓音奇异,几乎是在喃喃自语。但他的的确确是在跟他的灵魂说话啊。埃克西利昂感到全部力量在迅速悄无声息地凝聚,是他唤起了它们,徒劳地试图冲破亡者的禁锢,靠近去,成为环绕精灵周身空气的一部分!可他无法办到。它们咆哮,反抗,狂暴无理、近乎哀求地要去追索他从未拥有、而近在眼前的爱:格洛芬德尔年轻的脸庞散发光芒,明亮忧伤的眼睛执着地寻找着他存在的证明——那并不存在,即使是灵魂也不露痕迹。

唯余叹息。饱含着对命运的控诉,坦诚着他们生命里最惨重的错失和挫败。



生者的世界里,格洛芬德尔年长他很多。在埃克西利昂年少时期,他就像风般来去,不容忽视。对这个生在阳光里的漂亮精灵,少年始终充满了好奇。他金发白肤,眼睛是玻璃纸蓝,望过去无穷无尽。或许是身上融合了两族血液的缘故,大家都说他有些怪。但这不妨碍他们喜欢他。他年轻、高贵、不羁,善良如神使,能让最阴郁的脸上绽放微笑。

埃克西利昂也喜欢他,在自己有意识控制之前,他就开始往格洛芬德尔的圈子里挤。出乎意料,对方爽快、甚至可以说是快乐地接纳了他。

“我看过你使剑,本事不小嘛,小家伙。”

不错,以后我一定会胜过你。这话倔强的精灵少年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后来他做到了,花了很多很多年——多到足够他坚定不移地占据了格洛芬德尔身边最近的位子,足够他不要退路、一往无前地深爱上他。

金发精灵夸张地瞪着被打落在地的剑,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不可能!”

胜利的喜悦仅维持了几秒,埃克西利昂便注意到了格洛芬德尔的右手腕上一大片骇人的青紫。他也不禁丢下剑,急忙拉起对方的手:“你怎么样?”

“怎么样?你下手可真重啊!”

埃克西利昂立刻内疚起来,嘴里却说:“我不过是拿出了真本事,愿赌服输。”

“好好好,是我输了,你最厉害,下次去挑战Turukano和Findekano殿下吧!”格洛芬德尔咧嘴,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你还抓着我的手干嘛?”

埃克西利昂心一跳,慌忙松开那脉搏有力的手腕。格洛芬德尔皱起眉毛盯着他,随即大笑:“别紧张,小傻子,这都算不了伤,我不会赖上你的!”

他太过强大,无拘无束,所以总是不需要他。永远不需要他。

往后的岁月里,埃克西利昂常常想起这普通的一天:他第一次击败了格洛芬德尔,第一次把他的手腕握在手心,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平庸。后来他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证明自己够资格与格洛芬德尔并肩。围绕茜玛丽尔展开的那段撼天动地的漫长历史,对他来说却是必然,“尔等命该如此”,自己选择的路,当然要顺着走下去。他的王和殿下那么做了,他也该那么做,不用思考,只管前行。对格洛芬德尔的爱恋是这中间唯一可能的变数。他所有的痛苦、悔恨和负重,都因这份爱而加剧。但同样的爱也激励他成长为一位高贵冷峻、所向无敌的战士,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他都是在为他而活。

但格洛芬德尔不知道。

埃克西利昂不是没有想过,在一个适当的时刻,直视着那双蓝色的瞳仁,把该说的话说出口,然后就听天由命了。可到底还是鼓不起勇气。他的内心已被熬煎得脆弱无助,如果再失去格洛芬德尔的友谊,他不知道还能为自己的奋斗找到什么意义。

何况总是没有机会,总是没有。出走维林诺的那一天,格洛芬德尔前来会他,彼时他们还不是领主,却已对第二家族正直的二王子殿下忠心耿耿。埃克西利昂心情沉重地望着挚友穿戴齐整的英挺身姿,忽然想要拉他一起留下,放弃加入追讨宝钻的队伍。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绝不怯懦,也不害怕危险,更不会在这种关头抛弃效忠的王族和亲密的友人。

不过还好那只是一时冲动。他沉默着,也开始收拾装备,格洛芬德尔信心满满、毫不担忧的脸却让他莫名焦躁。剑带被用力甩到了桌上,敲出哐啷一声。金发精灵眼疾手快地截住了带子,阻止它掉落。

“你烦什么呢?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他一挤埃克西利昂,把他推到一边,亲自动手替他打点行装。难得被梳得一丝不苟的金黄发卷轻轻滑动,在空气里挥散着他独有的气息。

“没有。”

这是实话,埃克西利昂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索性不管了,任由格洛芬德尔帮他收拾,他最了解他的喜好。对方翻了个白眼,嘴角带笑:“可你很暴躁。”

“我没有。”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们是否做对了,那么我说我也一样。但这要到很久以后才能评判。而且我们会彼此关照的不是吗?”

我们会彼此照顾。我们待在一起,绝不分离。他想道,迅速平静下来了,奇迹一般地。格洛芬德尔瞅着他,安慰地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明亮的双眼坚定无惧。

“该成熟理智一点啦,小暴躁。不冷静会害了你的。”

于是埃克西利昂后来便享有了沉稳理性、从容冷静的名声,甚至冷过头了。很少有精灵记得他曾经也容易激动,喜怒形于色。他不知道哪样的自己更好,但格洛芬德尔喜欢他沉稳一些,他就变得沉稳一些,格洛芬德尔要他成熟起来,他就成熟起来,逐渐完善自己的性情。或许确实是这样更好——天鹅港的冲动之举让他受尽了痛悔折磨之苦,他受不起第二次。

他也不愿回头,就算双手清白的父母求他一起回去。同样无辜的格洛芬德尔站在他身边,不发一言,埃克西利昂很高兴他没有劝他。他们望着那些远去的悲伤的背影,耳畔是港口冷漠的风声。

然后他说:“我再也没有退路了,Laure。”

格洛芬德尔说:“我知道。我也是。”

他转头,他的金发挚友——也是挚爱——也扭过脸来,凄凉地向他浅笑,长发在风中飘扬,一直拂到他面前,碰到了他沾血的外衣。就在这一刻他内心涌起一阵叫嚣,告诉他!对他说!你爱着他呀,告诉他!

他咬紧嘴唇,伸手把血从那缕脏污的金发末端擦去,却怎么也弄不干净。格洛芬德尔不在意地扭头,示意他无所谓。

“我沾的血不差这一点。”

埃克西利昂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克制住泛到喉头的酸楚:“别胡说,你没有伤害任何人……”

格洛芬德尔又笑了。他握住埃克西利昂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下来,缓慢地摇头,目光里满是悲哀。

“你所做的,我亦承担。”

格洛芬德尔给他下了一道禁令,彻底剥夺了他的自由,将他们的命运捆绑到一处。以后悠长的岁月里,这句话常常让埃克西利昂恨透了他,更恨自己。他不敢再做错事,必须慎重对待自己的生命,只因格洛芬德尔希望他如此,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命运来胁迫。埃克西利昂别无选择。他也为他的话感到无限欣喜,即使格洛芬德尔什么都不知道。他对他的关心照料更甚以往,依旧把他看作曾经那个少年,心思细腻、沉默寡言。他们友爱如初,两个名字总是连在一起,很少被拆开来提,除了在他们看不见的、书写最后结局的簿册上。格洛芬德尔爱他,埃克西利昂明白,像爱一个发色不同、性格迥异的亲生兄弟。

因此他决定,将深入灵魂的爱埋进暗处,代之以无尽的守候和陪伴——这胜过剖心相告。反正他已经把心留在了他身上。如果大能者有知,生前身后要降下惩罚的话,他愿独自领受,格洛芬德尔将始终纯洁无暇。

这超乎寻常得艰难,但他还是做到了:他当了一辈子忠实的朋友。用后来不怀好意的精灵的闲言碎语来形容,简直就像图卡芬维三殿下那条狗。

不,埃克西利昂心想,不一样,我永远得不到他同等的爱。

格洛芬德尔听到那种话也没有不开心,反而感到好笑:“怎么,Huan难道不是神犬?你才没有它厉害呢。再说了,为什么不把我们换一换?难道是你比较听我话?还是我有Turcafinwe那样坏啊?”

你若变坏,我也不愿站在光明的一面,埃克西利昂在心里说。他自认并不正直无私,也远不如他的格洛芬德尔纯洁阳光。精灵们爱戴他,因为他战功卓著、无所畏惧。但他们更爱格洛芬德尔。谁都会不由自主想要离阳光近一点,埃克西利昂也不是唯一一个不怕灼烧的精灵。那位勇敢的精灵小姐是白公主的朋友,热烈纯真,诚实地追逐着所爱。连埃克西利昂也不得不承认她本能成为格洛芬德尔的完美妻子。她死在赫尔卡拉赫。

冰雪呼啸着,金发精灵把自己裹进并不暖和的毛皮里,缩成一团。冰碴子抽在他光洁的、毫无遮盖的脸上。埃克西利昂起身站到风口,捂紧兜帽。他看不到格洛芬德尔的眼神,更不知道如何出言安慰。最后他还是决定说些什么,声音却被北风刮散了大半。金发精灵慢慢抬起头来听,他发现那双蓝眼睛里藏着罕见的怒气。

“你还好吗?……她是为了救队里的一个孤儿……那孩子活下来了,被殿下和公主照顾得很好……Laure,我很抱歉……”

他一点也不擅长安慰别人,面对格洛芬德尔更是千言万语汇不成一句。他好想上前拥抱他,使他免受风雪袭击,温暖他冻伤的双手和冰冷的脸。但他不敢,他不敢,他怕失控。这种时刻绝不能让他知道……

格洛芬德尔听他说完,闭上了眼睛。埃克西利昂克制着焦虑,望向前方冰封万里、漫无边际的冰原。他们必须活下去,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除非自己死在他之前。对,如果结局不可避免,他要死在他之前。总有一天……

“她是为了我……”

埃克西利昂一惊。格洛芬德尔的声音不大,他必须走近去蹲下身才能听清。“Laure?”

对方盯着他:“她是因为我才踏上这条路的,Aeg……我却没能保护她……”霜雪凝结在他浅金色的眉睫间,更衬托出那一抹愤怒的蓝。他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却是神圣的美。“我没能救她!”

埃克西利昂紧紧握住挚友铁拳一般的手,距离太近,他都能感觉到他炙烫的吐息。这让他忘了周围冰冻天地里的残酷和冷血。他忍不住了,就让他握着他的手吧,就在此刻,不要别的,不要示爱,不求回报,他只想分担他的痛苦,靠他如此的近。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Laure,这不是你的错……”

“可事实是……我并不爱她,我甚至从未哪怕有一点爱过她……”

金发精灵口中溢出一声悲愤的叹息,身体像支持不住似的微微前倾。他们的额头贴到了一起。

雪大片大片地坠落,冰凌生成,风刀能割裂世上最坚硬的石头。但埃克西利昂并不能感到它们有什么可怕威力。他和格洛芬德尔的额头紧密相触,构成了一个支点,以这种方式来宣示相互依靠。他们的头发被风吹得纠缠错乱,彼此呼出的白气一阵阵模糊视线。他还死死握着他的手。

这是一个盛开在绝望里的梦啊,绝无仅有,美过埃克西利昂看过的和幻想中的所有事物。他的心脏鼓噪起来,他又悲又喜。

他本可以给予格洛芬德尔更多,也许是一个覆在额上的吻。当时的情境下这不会显得太过不妥。但他不愿趁人之危,尤其是对方正在为另一颗心哀悼。因此他只给了自己几秒钟来享受这番特殊的亲昵,随后再次暴露在冰天雪地里,伸手轻轻拥抱了对方。谢天谢地,他没有失控,他首先得是一个忠诚尽责的朋友。

“即便如此,我想她也绝不后悔……”

我绝不后悔。

他当然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精灵,像他自己认为的那样,远非高尚。在几百年漫长孤独的黑夜里,他何尝不渴望有人作伴,倾诉衷肠。而格洛芬德尔,尽管一无所知,却恰恰是他唯一的伙伴——两个始终独身的精灵,一对人尽皆知的挚友,星月夜下的饮酒闲谈,回忆多年以前的往事,分析当下焦灼的战局。这样的画面填充掉了许多许多光阴,其间不时夹杂着别的精灵身影,比如同样孤单的特冈,或者一同守夜的艾加莫斯。因此埃克西利昂的渴望应当有所缓解。

但有时灵魂里的空缺仍旧呼喊着不满足。他注视着坐在身旁草地上的金发好友,对方轻松地微笑着跟他说话,眼眸如水,嗓音轻柔而愉悦,周身浸在莹莹的微光里。埃克西利昂并没有认真听,和平已经持续了多年,他们现在不会谈很严重的事情。他的注意力都在格洛芬德尔本人身上。

“殿下从Findarato殿下那里回来后总像有心事,却闭口不谈,但愿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真高兴他慢慢从失去她的伤痛里走出来了……Aeg,你在听吗?”

“在。”

“你要晕倒了吗?你在想什么?”

埃克西利昂摇头:“我很好。”他现在已能很好地控制情绪。

格洛芬德尔半不满半好笑地审视了他一会儿,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嘿,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烦恼吗?说出来吧,你知道我嘴很严的,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没事,真的。”

“你想成家了吧?”

这下埃克西利昂吓得不轻。他望着金发挚友,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是戏谑的,才稍稍放下心。

“别胡说……”

格洛芬德尔笑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表示:“猜中了?你知道那个姑娘对你……嗯,哈,这是可以理解的。总不能安格班一天不倒,我们就都不成家吧?如果你想,我们都会帮你……”

埃克西利昂的心缩紧了,慢慢生出悲哀和怒意。这种话他向来一个字都不愿听,几乎无法忍受,现在偏偏从格洛芬德尔口中冒出来。这太刺人了。他的用意当然好,但他什么都不知道。

还好金发精灵及时抬起双手,就此打住:“好啦,不说这个了,看看你的脸色,就跟中了毒似的。”

埃克西利昂无声地叹着气,转头遥望夜空里宁静的星星。一时间两人都不再出声,他只能听见微弱的清风吹过林子,还有草木间细小的虫鸣。格洛芬德尔调整了一下坐姿,曲起腿,抱膝思考着什么。

几分钟后,埃克西利昂打破了沉默:“事到如今,我不会再找伴侣了。Laure,以后就别再提了吧。”他努力让自己说得随意一点,装作完全无所谓。

“哦,当然。”格洛芬德尔很快地说,笑了笑,显然不如之前那么欢快。埃克西利昂有些自责,但这他弥补不了。

他们又聊了些琐碎的事,心不在焉,毫无重点。就在埃克西利昂准备道晚安,回住地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格洛芬德尔忽然先行起身,抖一抖外衣,凑到近前来。他的右手轻轻握着了埃克西利昂的左臂,脸朝他俯下,在他额角印下一个又快又浅的吻。

“如果让你烦恼了,Aeg,我很抱歉。但你知道,我希望……你能幸福。”

他又咕哝了一句晚安,便脚步极快地离开了。埃克西利昂没能回复他。事实上他没能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这晚他如期做了将他的爱恋和欲求凶猛烧干的梦。那个吻从他的额上移到了嘴唇上,变得柔情蜜意、大胆热烈,依然来自格洛芬德尔。它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一点一点落在他脸上,透过衣衫蔓延到他身体上,掀起惊涛骇浪。如此绮丽的梦他从未有过,禁忌的爱在梦里仍是禁忌,他不愿有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

这次他屈服了,自暴自弃地将灵魂交付出去,放纵自己疯狂地搂紧挚爱。即使在这种梦里,格洛芬德尔都纯洁得让他惭愧,可他温柔的亲吻和抚摸却像引诱,坚强如埃克西利昂也无法抵御。他用坚实的牙齿撕咬金发精灵的唇、柔韧饱满的肌肤每一寸,逼他发出可怜的甜美的呜咽。他猛烈地骑他,像驾驭全埃尔达最美最珍贵的一匹骏马,自由自在地奔往无人能够抵达的地方。他感到血渗了出来,但他吞下了那种痛,直视着爱人的脸,让快乐把自己淹到头顶。

一个简单的晚安吻就这样撕开了他的心理防线。这完完全全是错,可他无所谓了,就在这个夜晚,只有这个夜晚,一个梦而已,它马上就会过去。维拉在上啊,他不再需要宽恕了。

他在草地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他没有见到格洛芬德尔,他被特冈派去了希斯隆。事出突然,埃克西利昂却松了口气,暂时看不见格洛芬德尔,对他来说不是坏事。直到一个月后金发精灵归来,他平静地上前迎接他,直视他微笑着的充满希望的脸庞。他们又像从前一样形影不离。

随后又流去了无数晴雨交织的时光。他们随特冈离开了内夫拉斯特,任它荒凉直至贝尔兰沉入大海,彻底毁灭。他们迁入了隐蔽之城,此后三百年不曾现身。

隐居冈多林后的第一年夏日之门,在盛大的宴会上,埃克西利昂和格洛芬德尔被特冈任命为领主。这不过是一个迟到的仪式,事实上他们早就分别有了一群忠实的追随者。涌泉家族和金花家族,也与他们的领主步调一致,关系极为亲密。

“泉水养花嘛。”喝得有点多的艾加莫斯吃吃地傻笑着,他同样统领着一个家族,名字非常好听。

“飞燕过彩虹,所以你才和杜伊林这么好吗?”格洛芬德尔挖苦,推推身旁好友,“Aeg快看,他喝成这样。”

埃克西利昂正想附加几句,忽见雅瑞希尔走上前来,毫无顾忌地端起酒杯啜饮,冲他们笑。

“恭喜了,亲爱的领主大人们。”

“公主殿下……”被这么称呼,埃克西利昂还有些困窘。格洛芬德尔倒是爽快地笑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便殷切地邀请公主跳舞。他俩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臂走到宴会厅中央,钻入了纵情欢乐的精灵们中间。埃克西利昂默默地注视着他们,黑发白衣的公主和金发英俊的领主相拥大笑,舞步欢快。他心里涌上淡淡的抑郁感。

艾加莫斯靠过来,口齿不清地小声咕哝:“我说他们早晚会结成一对的……呃,多好……公主就喜欢Laure嘛……”

“可她早已心有所属了吧。”

彩虹领主又吃吃地笑了:“谁?那位金发的费诺里安?老兄,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嘛,呃……总不能违背伦理啊……”

埃克西利昂不语。在这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时间点,他压抑许久的、年少时初次感受到的慌乱和恐惧又回来了。他怀着一份沉重无比的爱,它不被祝福,不能公开,又没有尽头。这么多年来,他相信自己已经习惯,也学着不去理会。但它总会冷不丁地躁动起来,提醒他他有多么可怜,他的感情又是多么凄惨。

他抢过艾加莫斯的杯子:“行了,少喝点吧。”

“为什么?你也喝啊!”

欢乐的场面不停延续,具体过了多久埃克西利昂已说不准。心绪纷乱,他灌下了更多的酒,一杯接一杯,而酒壶一空艾加莫斯就会嚷着要侍从满上。埃克西利昂昏沉地坐在那里,明知将醉,却不愿离开。不远处那个闪亮的人物夺去了他全部心神和思考能力。格洛芬德尔在露齿笑,格洛芬德尔微偏转头,格洛芬德尔抿起双唇,格洛芬德尔讲着幽默的话,格洛芬德尔……他做什么都是美好的。他就是美好的。

埃克西利昂觉得眼睛模糊,大概实在是喝高了,他又倒了一杯,准备喝完就向陛下告辞回家。放下酒杯,却见格洛芬德尔高兴地挤过人群回桌边来了。

“哦,Aeg,别总是坐着,一起去跳舞吧!你要回去了吗?……天,你喝了多少!”

“不多。”他站起身,血猛冲上脑,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难站稳。“我要走了……”

“你别动!维拉在上,我离开才多久,你就要跟Egal一样喝趴下了?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

埃克西利昂已顾不上礼节,只想尽快离开宴会。他很少喝得如此之多,但他知道醉酒容易坏事。他也不能和格洛芬德尔待在一处,他最亲密的朋友,他最心爱的……酒的后劲极大,他越来越觉得迷糊了,趁着格洛芬德尔去向特冈请辞,他努力唤起一丝清醒,尽可能快地冲出了大厅。现在他还记得回自己府邸的路怎么走,过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外面是清凉的夏夜,伊西尔高悬天空,洒着温和朦胧的清辉。埃克西利昂走了不多久,不得不暂停靠在道旁的大树上。意识涣散了,他抬头凝视浅黄的明月,它也回望他,慢慢展开一个惊人美丽的笑容。他认得这张脸,当然认得,他都能数出它曾有过的每一个表情,能说出它每一次笑的细微区别。它是他的牵挂,他的关切,他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他对着它活过好几百年。*

他疯狂而绝望地深爱着他,他却不知道。

“Aegthelion!”

他愣怔了一秒,滑坐到地面。怎么回事?怎么刚刚还在空中,这下又在眼前?格洛芬德尔,他的格洛芬德尔的脸放大了数倍,离他好近,美丽得可怕,真实得可怕。
“你怎么了,Aeg?你不舒服吗?”

不,我什么都好,只是……你不知道,Laure……我只是……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Aeg!醒醒!”

他想去抚摸那张脸,但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好像在坠落,轻盈地,愉悦地,不停歇,周围混沌一片。

这一定又是一个梦了,他总是做太多梦。躺在极软的床上,盯着华盖,一点也不能动弹。但他不介意,因为格洛芬德尔还在呢:金发精灵俯着身体,清澈的蓝眼珠倒映出他的影像。他温柔地揉着他的头发,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暖暖的手指穿插其间。然后那只手来到了他脸颊两侧,轻轻地抚着,很多很多次,令他几乎忍耐不了地想要大叫。

格洛芬德尔的目光一如既往纯真,泛着激动的光芒——他总是对一切都很有兴趣的,此刻添了一些忧伤,让埃克西利昂觉得不安。他在为什么难过?他希望他总是那样阳光快乐。他做的所有事情不都怀有这个目的吗?他试着抬手去碰他,却忘了自己毫无气力。他独独不敢出声,生怕打碎这个幻境。格洛芬德尔凝视了他片刻,收回抚摸的手,低头便亲了他的嘴唇,一下即分。

他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吻消失,实际上它也够短暂的,他体会不到更多。只是一个吻。一抹微笑在金发精灵唇边化开,然后他直起身,朝后退去了,身影逐渐朦胧不清,变成洁白空气。

埃克西利昂至少呆了好几秒,才重新意识到这是在梦中,格洛芬德尔在梦中给了他一个微小而苍白的吻。这就是对他不能出口的爱的报偿。不会有更多,不配有更多,他早就明白。多年的生死相伴,这已胜过一切,他不被准许奢求别的。眼泪无知无觉地涌流出来, 大颗大颗,沉沉地没入鬓发。

次日他在自己的卧室醒来,窗外日光正浓,鸟语花香。他的头还隐隐作痛,离开宴会之后的事已经记不清了,只剩下那个梦。是格洛芬德尔把他送回家的吧,还贴心地为他脱了外套靴子,盖好被单。只可能是格洛芬德尔。至于那个吻,就只是梦了。他看着窗外的景象,想了好久。

把自己收拾整齐后,埃克西利昂步出府邸。一眼看到前方花园里,一个熟悉的金发脑袋在花丛中动来动去。他走过去,精灵刷地露出脸来,嘴角上挑,一副等待多时的表情。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能睡这么久啊。”他嘲笑,“你至少欠我一顿饭了Aeg,昨晚不是我及时把你拖回家的话,你可就颜面扫地了,斯文的涌泉领主居然醉成那副样子……哈,记住了,一顿饭啊!”

“很合理。”

埃克西利昂极其平静地望着格洛芬德尔璀璨的笑颜,那弯着的眼眸和唇角,不见一丝忧愁的痕迹,像是不满于他的无动于衷,还撇了撇。流金样的卷发飘在暖风里,就在眼前。

这也是他死前回忆里的最后一帧画面。



作为一个失败的守护者,埃克西利昂没能帮殿下救回爱妻,没能保护好白公主,没能保全那么多朋友,最后连唯一的国王都失去了。511年,城破家亡,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救了图奥,留下格洛芬德尔去捍卫仅存的希望。但就连格洛芬德尔也……

到了曼多斯以后,埃克西利昂才得知此事。他的心撕裂似的疼痛,那微笑的面容刻在他的灵魂里,深得能滴出鲜血。等格洛芬德尔的魂魄到达了殿堂,他们能交流的机会却不多。人世间仍在上演的事件夺去了所有亡魂的注意力,让它们无暇忏悔自身,直到亲眼见黑暗势力灰飞烟灭。不久格洛芬德尔便获得了重生的机会。他们始终未能好好地谈论过往。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拥抱他,在他清醒时给他那个吻?

是了,在他们的时代,幸福结局只是妄想,说了又能怎样。格洛芬德尔太过无邪善良,不愿意加重他的罪恶。和他一样,他也选择了沉默的守护,以他自己的方式。现在他还为他向维拉乞求了全新的机会。

如果亡魂还能流出眼泪,这时它大概会的。如果还准许下承诺缔结盟誓,它会的。如果还能跟它的挚爱说一句话,只要一句……

在阴惨冰冷的殿堂,纯洁强大的金发精灵将嘴唇贴紧了那一小块凝聚了一个精灵战士漫长一生的细密丝织品。他闻到了令他忍不住微笑的气息,但同时他也流下了热泪。

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向众神发誓!他听见了,那个沉郁低厚的嗓音,是萦绕他前生的最大慰藉。
“我等你。”

我们开始相爱,在整整一个纪元消亡之后。



THE END

*“生命之光”和“欲望之火”是亨伯特形容洛丽塔的。

PS:几个片段都是阿泉相对比较脆弱的时刻。反正在我的设定里他可绝不是光用战神二字就可以概括的——爱情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患得患失、忠贞不渝的纯情少年。

对我就是只会写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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